杵在泽天门说话到底不合时宜,三人遂挪步去了钺天峰,叶甚已提前在元弼殿张罗好了饭菜,以尽地主之谊。笔砚阁 m.biyange.com
“原来大风是有事要办,顺道路过才折上五行山看看。”叶甚作恍然大悟状,半开玩笑道,“我还道若你不远千里而来,就为了贺我上任,这太保之位我坐得都不踏实了。”
风满楼把酒淡笑道:“也不全是,其实改之走后我便有打算得空来此处见见世面,可惜始终抽不出时间。此番你竟继任太保,我这边又摊上事了,想来也是天赐巧合,虽绕了点弯路,但不来感觉实在说不过去。”
“说了半天,这事究竟是何事?”再度被这两人晾在一旁的阮誉没忍住先开了口,“如有需要,二公定鼎力相助。”
这人平时瞧着不善言辞,这会倒懂得不动声色地拉近关系,并将人排出关系之外。叶甚心下强忍笑意,面上亦好奇道:“正是,凡有需要,大可开口。”
风满楼敬了他们一杯,饮尽后摆了摆手:“无妨,目前看不出有什么问题,我且去看看情况,如若真有需要,再知会二位也不迟。”
事情说起来,还是与那枚玉扳指有关系。
自从他们告辞后,定胜山一带附近确实受益于其布下的驱祟阵法,再无邪祟出没,然而在半月多前,有鬼怪似乎丝毫不受阵法影响,径直闯入风满楼住处,当着他的面卷走了那枚玉扳指,并留下一字条,指明方位,要他亲自前往才肯将扳指奉还。
闻言叶甚惊诧不已,下意识看向阮誉,见他亦露异色。
须知她不便动用仙力,当时这些阵法都是劳烦阮誉设下的,她袖手旁观,也看得出阵法之精进,堪称邪祟无门,无懈可击。
私下她曾和阮誉开玩笑说,附近村民还不晓得自个白捡了天璇教太师有价无市的劳动,简直占了大便宜。
可依照风满楼的描述,这行事诡异的鬼怪竟能不受天阶修士设下的驱祟阵法影响,委实奇也怪哉。
“倘若这鬼怪当真来去自由如入无人之境,恐怕远非寻常修士能对付,更遑论普通人了。”阮誉纵对面前之人心怀芥蒂,却不至于因此犯糊涂,“你贸然孤身前往,未免不太妥当。”
叶甚亦态度稍急地劝道:“是啊,刚巧我过段时间处理完手上事务,打算下山去打个转,不如大风留下等候数日,届时一同出发,随你去看个究竟。”
“真不必了。”风满楼固执地再摆手拒绝,“怎么说呢……风某不懂行,固然看不出邪祟门道,但不怕二位笑话,向来自恃待人接物直觉准确,从未出过任何偏差。我与那鬼怪打过照面,它尽管抢了东西,可态度绝不像恶类,倒颇像迫于无奈,许是真有所求,方不得不出此下策。”
听他这么说,叶甚宽心了不少,毕竟大风看人直觉之准,当年她与之共事,是最深有体会的,确乎不是无端自负。
而且此等至善之人,心怀赤子,通透无比,能抢走他极为珍重之物还让他认定本质并无恶意,该有异于寻常鬼怪之处。
如此考量遂放任他去:“既然如此,那便不强留了,大风自己多加小心。”
叶甚都同意了,阮誉自是不再反对。
“都说‘有朋自远方来,不亦乐乎’,这种小意外,要不是你们非刨根问底,我本都不欲细提——罢了罢了,不说不痛快的了!”风满楼又敬了一杯酒,转而询问起其他人的近况来。
听闻何大娘已病逝,他手一抖,酒盏斜泼出几滴玉液,神色叹惋:“想不到此等本分纯良之妇,竟未能得享天年,倒显上苍不公了。”起身又道,“多谢改之款待,我看吃得也差不多了,能否带我去何氏坟前上香祭拜一番?”
“……好。”
翌日送风满楼下山时,叶甚想了想,临行前又掏出一张符纸交给他:“如果事情顺利解决,烦请修书一封及时告知,待我出山时仍没动静的话,便借你身上的定位符来寻——这总可以罢?”
风满楼坦然一笑,收下符纸应了声“好”。
“甚甚怎么看?”阮誉站在她身边望着那人身影远下山路,一路往西而去,微微蹙眉。
“我能怎么看?看不懂。”那枚玉扳指要不是她叶甚重生后横插一脚,早该在刘家村除祟时便被自家败类掠夺走,所以此番变故远不在自己当年的记忆里,她也只能摇头。
阮誉知她信得过自己,却还是澄清了一句:“问题定不出在我设下的阵法上,恐是那鬼怪通晓某种可以避开的旁门左道。”
“不然呢?你施的法,我是一百万个放心的,想不到百密一疏……算了算了,瞎想徒劳无用,不如赶紧把正事处理完,省得需要插手的时候无暇分身。”叶甚转身向回走去,按捺下心头隐隐呼之欲出的一点不安的猜测。
其实她分明知道,鬼怪中有一种极特殊的情况,无需它有多强悍,也能做到隐匿于无形,再厉害的驱祟阵法都揪不出小辫子。
——正如曾经借此藏身于叶国皇宫内的,她自己。
待叶太保总算把需要安排好的教中事务悉数安排好,再随手挑了个离目的地不远的除祟任务当幌子,便着手准备下山了。
听上去本该高兴才是,出发前夕的傍晚她却站在窗前百无聊赖地眺望薄暮,别有忧愁暗生。
忧的是大风迄今为止也没给她报个准信儿,这眼看都过去半月了,看来事情有些棘手。
此外不仅仅是棘手的问题,她光一通过符纸感应到的方位,脑袋轰然一炸,内心巨震。
因为大风所去的地方,正是她下山欲赶赴的目的地。
——永安,长息镇。
叶国七七四十九座城中,永安毗邻邺京以西,而长息镇则坐落在其边角处,离五行山并不算太远,甚至能通过水路直达。
长息镇乃一所千年古镇,听闻历史较天璇教更久。此处依山傍水,民风天然,古朴之味浓厚,虽属叶国皇室管辖,但镇上风气自成一隅,所受红尘繁扰甚少。
当年天璇教从第一修仙门派沦为众所不齿,尤以三公首当其冲,谤詈加身。
如果说攻讦太保范以棠的矛头源于何姣掌握的罪证,攻讦太傅柳浥尘的矛头源于其出身花街,而攻讦太师阮誉的矛头,莫过于此处。
因长息镇陆续传闻有女婴或女孩失踪,年纪小的尚未满月,年纪稍大也不过十岁出头,二皇女叶无仞由纳言司递呈的小报得知,遂遣人去严查,果抓住几名天璇教修士。
一番拷打后他们承认,失踪实与本教太师有关,据说阮誉为治己身不足之症,暗中一直在拿童女炼制禁药。
此供词被传播开来,民众哗然。
细细对上时间去推敲,这些女婴或女孩失踪的传闻,大致确是从阮誉继任太师后开始的,再加上关于此人那方面无能的传言甚嚣尘上,哪怕只有所谓人证,这三人成虎,传着传着,又岂止三人?
至于阮誉继任前好像也偶有传过类似的两三桩,群情激愤的众人自想当然地认定——原罪现形,前头这点哪个地方没人失踪,不过巧合罢了。
想到这叶甚又是头皮一阵发麻,和在圭州纳言广场时当着阮誉的面看那些话的感觉如出一辙。
当年自己和天璇教立场相悖,纵使大抵看得出那几个落网的修士并非善茬,却也无从得知更懒得去知此事真假,横竖都与她凝体成灵的谋求无关,而能攻讦那位堪称天璇教象征的三公之首的正当理由,才与她有关。
如今立场逆转,她自然不可能信阮誉会做出这起子伤天害理之事,所以必须抢在长息镇传闻扩散引起那个自己注意之前,下山去解决掉这个大把柄。
而且她在休养生息这段时日仔细考虑过,长息镇或许也适合她接下来作为渡“逆众之劫”的选择地。毕竟失踪童女数达上百,涉及到的相关之人不要太多,此一去,运气好的话,保不齐真能改变一群人的命数。
头皮麻完,忧是下去了,可愁又涌了上来。
还能愁什么?愁那个同行的约定呗。
本来即使阮誉不知哪根筋没搭对看上了自己,只要她不点破,两人继续这么心照不宣地相处下去未尝不可,就算他其实没计划与自己蹚这遭浑水,也不影响她大咧咧地跑去问上一问。
可现在,她还怎么去问“不誉,这次要不要一起去看看”?
总感觉不管他答应不答应,任她脸皮再厚,都开不了这个口。
叶甚眉心拧巴成麻花,指甲亦无意识地在窗柩上抠出了三室两厅,愈发后悔自己千不该万不该把话挑明。
眼见最后一点残日落尽,绚如熔金般的天色渐渐染黑,她终于抽回手,一脸慨然赴死状地推门而出,招呼守卫修士凑耳朵过来,低声吩咐了两句话。
修士依言退下,叶甚望着望着,按住心口,幽幽叹出一气。